※「這豈不就是你們下的手?」

 

得知夏侯家滅門的凶手竟是珀王張氏一族時,夏侯奕臉上依舊是
那般笑容。在他眼前的侍從單膝跪地,將報告書送到他手上,而
他先是低頭看了那報告書一眼,接著搖了搖頭。

「您打算既往不咎嗎。」眼前這名侍從自夏侯奕還小時就服侍著
他,他比任何人都清楚,夏侯奕一直在尋找當年滅自己家族的凶手
,就是期待有一天能夠報復。

他對於傷害自己的人是毫不留情的,而對於自己愛的人則是全心全
意--然現在他所服侍的人,兩者兼具。

「我是不可能既往不咎的。」
他嘴角依舊是不變的弧度,「但既然調查結果如此……我也只能接
受。」

至於接下來是報復的時刻,連同我的右眼一起。

他如此說道。手指一彈,侍從手上的報告書便燒成了灰燼。

而在那燃燒的一瞬間,那從小服侍夏侯奕的適從彷彿從火焰中看到
他一瞬間哀傷的眼神。

但也就只有一瞬間而已。

永烈正四年,鎮守永朝四方的大國之一《珀》國中政變,當日白虎
參謀夏侯奕率軍三千闖入珀王府中包圍珀王張珺府邸,弒珀王府中
男女老幼上下近兩百人。

當夏侯奕踩著乾涸的棕紅色血跡踏入府中,面無表情地盯著張珺看
時,他的心在被滅門那天之後第一次感到疼痛。

張珺同樣也面無表情地看著他,那雙眼讓他想起當年的自己。
原來自己也一直是那種眼神嗎。

「珺。」他淡淡地,吐出她的名,不如同以往,不帶任何感情。
「……夏侯,你為什麼要這麼做。」

張珺異常冷靜地問著他,這讓他感到一陣空虛。
如果是對他大吼大叫,他還可以接受責罵。
如果是對他冷嘲熱諷,他還可以接受酸楚。

但這麼冷靜。

這麼冷靜。

「當年張家也是這樣對待我家的。」
「我父親待你不薄,這些年來也沒虧待你,你有什麼理由這麼做。」

夏侯奕突然沒了話。
他明白這些年最照顧他的,就是他最恨的張家。沒有他們就沒有
現在的自己,明明知道。

「因為……」

其實他沒了理由,他說不出口,他第一次語塞。
活了三十一年,他從來沒有說不出話來過,這是他第一次說不出話。

明明家族的仇恨比什麼都來得重要。

他的嘴巴張開,卻說不下去。
張珺的眼神依舊率直銳利,而夏侯奕明白自己理虧,不,就算沒有理
虧,他也不想再爭論下去。

「……把珀王閣下帶下去。」

他身後的侍從二人走上前去,將被五花大綁的張珺帶離現場。
夏侯奕轉身,跨過門檻。

屋外彷彿剛下過一場紅雨,無論是造景的石頭、大樹、水池,乃至他
身上的軍服,通通都染上了一層血紅色。

這樣的自己,跟十七年前的那批殺人兇手有什麼兩樣呢。
他捫心自問。

不對。
他僅有的左眼倏地變得銳利。

他這樣做沒有錯,珀國在他手中也只會變得更好,而張珺……只是個
優柔寡斷的小女孩。他這樣不旦能替自己家族報仇,也能替珀國帶來
好處。

所以,他沒有錯。

站在後院的屍體堆中央,他的心情逐漸產生了變化。
那究竟是種怎樣的情緒,沒有人有辦法明白--

永烈正五年,白虎參謀夏侯奕上表,仍拱張珺為珀王,並稱政變起因
於肅清珀王身邊小人。烈正帝遣御史前去,確認為事實無誤。至此,
珀國政變告一段落。

夏侯奕坐在珀王府廳內,面無表情地聽著眾臣的報告。自從那一日來
,他已沒了笑容。而張珺則以身體虛弱之名被他行軟禁之實,像今日
聽政時她只坐在後廳,不會到前方。

眾臣們對夏侯奕的態度唯唯諾諾,怕說錯一句下一秒就成為夏侯奕
的刀下亡魂。這一年來也不是沒有本來支持張家的忠義之士挺身而出
,但全部都在夏侯奕的鎮壓之下逐漸離去或死亡,最後反抗之聲消失
,夏侯奕成了珀國實質的王。

但眾臣們不明白,夏侯奕大可編個大義名份上奏,讓烈正帝將王位明
正言順地給他,但他卻不這麼做,反而留下一個把柄--一個對他而
言可能的後患‧張珺。

不過夏侯奕令人無法理解的行動已不是一兩項,因此也沒有太多人去
計較。

今日,慣例的早會結束後,按例夏侯奕會單獨去後廳向張珺報告今日
政事。而這是從很久以前開始,若是張珺身體不適得由夏侯奕去代替
主持會議時便會如此處置。

而如今其實已經沒這必要,但夏侯奕還是會這麼做。
他走到後廳,打開張珺的房門,先是確認張珺是否坐在廳內,接著畢
恭畢敬地抱拳鞠躬。

「珀王閣下,夏侯士季前來報告今日政務。」

或許只是習慣,但夏侯奕並不清楚自己為何要持續這無意義的行為。
眼前是如同人偶般,雙眼如灰玻璃珠般無神,只是無力地靠在椅上的
張珺的身影。

自從那天後,不知道為什麼張珺就成了這副德性。醫療咒術不是夏侯
奕的專門,他招來大夫,卻只得到是心病的答案。

就算這是心病,會到這種程度嗎?
雖然他有些疑惑,不過也不再懷疑。是也罷,不是也罷,反正張珺都
已經不可能再跟自己作對。

於是他開始對著這個已經毫無反應,如同人偶般的女人侃侃而談今日
政務,直到報告完的三刻鐘,他幾乎可以說是不慌不忙、慢條斯理地
說完每一個字。

他心裡對眼前的女人或許曾有些許愧疚,但至今日已完全抹滅。
他沒有錯。

夏侯奕沒有錯。

他報告完政務後,靜靜地盯著張珺看。
他曾經如此地深愛著這個女人,而這女人卻不肯回頭看他一眼。她的
眼中始終沒有自己。

而她的家族,當初不知為何滅了夏侯家一門,只剩下自己跟在外經商
的長兄,還有不知去向的長姐。

……對這樣的人,他應該已經沒有任何感情存留的必要。
但他卻依舊沒將她"處理"掉,而是選擇請人來照顧她,用各種方法讓
她生存下去,這種毫無道理的感情讓夏侯奕有點困惑。

或許他曾經明白,但現在他一點也不懂。

於是他又慣例地再次行禮後離去,走往今天的第一個目標,而在他的
腳步聲遠離後廳後,一道人影悄悄地來到了張珺的面前。

他和夏侯奕不同,用非常完整的禮儀對張珺行大禮--而且,他不是
夏侯奕派來照顧張珺的人。

「玖王宇文仲閣下應您的請求要我來到此地。」
那人抬起頭,對著毫無反應的張珺露出笑,「請問您有何吩咐?」

 

聽見來者表達完自己的誠意,張珺原本宛如灰色玻璃珠的雙眼突然
閃出一道光芒,彷彿回過神般。

她眼前那人已經明白,接下來才是遊戲真正開始。

而夏侯奕則早已注定,他將全盤皆輸。

 

 

-紅雨‧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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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四月十七。 發表在 痞客邦 留言(1) 人氣()